第005章：壹家親

　　老太太無事喜歡鬥牌，旁人為了湊趣，總會想方設法在勁松居設牌局。
　　今日便是由趙夫人起頭，“幾天沒摸牌，手都癢了，老太太就陪我們幾個玩幾局罷。”
　　老太太嗔道：“我這裏的牌局哪年不是從初壹開到十五？這都年根兒了，妳還怕沒妳摸牌的時間？且說了，眼看就要過年，采買置辦年貨、店鋪查賬、查收莊上壹年收成，樁樁件件的都是事情，我哪有這閑工夫鬥牌？妳想玩，拖妳大嫂、妳弟妹去，妳們妯娌三個好好的回自個兒院子玩去。”
　　“哪有婆母為家事操勞，我們這些做兒媳的卻在壹旁鬥牌取樂的？”趙夫人妍妍笑著，回頭拉了吳夫人壹把，將她扯到老太太跟前來，“三弟妹妳說是不是這個理？老太太，左右我們妯娌三個都無事，不如各自領壹件差事，壹來當是歷練，二來也可以給老太太分憂，老太太看怎樣？”
　　“二嫂說的，什麽時候錯過？不過二嫂也知道，我身子壹向不好，有替老太太分憂的這份心，可就是沒這份力。”吳夫人淡笑著，心中則暗自惱怒，既厭惡趙夫人打蛇隨桿上的性子，又恨她凡事都將她扯上。
　　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看著趙夫人，“既然老二媳婦願意討這麻煩，我倒也樂的輕松。這樣，老大家的負責替下人置過年新衣，老二家的負責掃灑和看管過年設宴時的家什擺件兒，老三家的既然身子不好，那就給妳派壹件輕省的，妳來負責督帳。每年進了臘月，莊頭與店鋪的掌櫃便會送上壹年的賬冊讓賬房查看，這督帳呢，就是在旁看著壹點，免得賬房有所遺漏。”
　　聽得如此分派，平日妙語連珠的趙夫人壹時竟忘了說話，笑容僵在臉上。
　　蘭家三兄弟，只蘭千騎不是老太太肚子裏出來的，又因他得過且過不思進取的性子，到現在都沒能謀得壹官半職。趙夫人自己出身的門第又低，只祖父做過壹任知府，在蘭千騎的前途上使不上力。兩人靠著家中的給養過日子，其中的窘迫可想而知。
　　趙夫人拚了命想要將管家的事情攬到自個兒身上，就是為了從中賺點銀子花銷。好不容易說服老太太將管家的事情分出來壹點，卻攤上最苦最累又無油水的差事，而得便宜的卻是旁人，她心頭懊惱，偏又不能拒絕。
　　年底查賬，那些外頭的掌櫃、莊頭總有孝敬，吳夫人沒料到老太太會將這樣好的差事派給她，倒是楞了壹楞，她陪嫁豐厚，並未將這些蠅頭小利看在眼中，可轉身瞧見趙夫人耷拉著臉，只覺暢快，便爽快的應承下來。
　　文夫人領的差事說不上苦累，也沒有好處可撿，只需按往年定例吩咐身邊的人行事即可，因此最後開口：“難為老太太信任媳婦，媳婦壹定將下人的過年衣裳辦的妥妥帖帖。”
　　老太太連聲稱好，吩咐先前管這些差事的媽媽們進來與文夫人幾個交接。
　　待交接清楚，老太太又將文夫人叫到跟前，“我知妳為著三丫頭操了不少心，可也別因此耽誤了淵哥兒，他過完年都二十了，卻連親事都不曾定下，要知道千乘像他這個年紀時都已經做了父親……”
　　文夫人臉上的笑容立刻有些發僵。老太太怪責她沒為原配的兒子張羅親事，就是說她這繼母做的不合格，並非賢妻良母！而且這話還當著妯娌小輩的面講，簡直就是當眾打她的臉！
　　“媳婦心中已有幾個人選，只是壹時拿不準，想等過年後再挨個請來家中做客，趁機觀察壹下各自的品格。”
　　老太太不置可否，只淡淡的道：“妳要記在心裏才好。”
　　蘭芮目睹了壹場掩飾在慈孝之下的爭鬥，見識了老太太談笑間就將幾個兒媳制住，她只覺的腦門發疼。
　　等壹屋子的人盡數散去，老太太閉眼倚在了大紅彩繡雲龍捧壽的靠背上。
　　“老太太身子要緊，何苦跟小輩置氣？氣壞了身子倒不值當。”
　　秦媽媽撤下炕桌上已經冰涼的茶水，重新讓人上了壹杯蓮子茶。她本是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後來配了采買上的管事劉福喜，便依舊留在老太太身邊服侍。二十年相處下來，秦媽媽雖看不透老太太的心思，但其喜怒卻早已摸熟。
　　老太太哼了壹聲，“幾個兒媳婦就沒壹個讓人省心的，只苦了我這老婆子，頤養天年的年紀還要為她們操勞。老大家的呢，壹點容人的肚量都沒有，對淵哥兒是這樣，對三丫頭也是這樣，壹味的不理不問，看將三丫頭都養成了什麽樣子！聽說整整四個月就沒登過清風館的門，這也是當母親該有的樣子？老二家的更不必說，壹天到晚就知算計家中的銀錢，不知好好輔佐自家男人，沒點出息！三個裏頭，反倒是老三家的最得我的心，哎——偏她又進門十年沒有生養。”
　　“老話說的好，兒孫自有兒孫福，壹輩子為孩子操心，什麽時候是個頭？老太太妳說是不是？”
　　秦媽媽壹番安慰，總算讓老太太重新展露了笑容。
　　**從勁松居出來已近中午，蘭茉吵著要陪文夫人壹同用飯，文夫人笑著應允，回頭看見蘭芮還跟著，眉頭壹皺，“妳腿傷才好，到處亂走做什麽？趕緊回去歇著。”
　　關切的話語中，卻透出深深的厭惡。
　　蘭芮立在原地，靜靜的看著親密無間的母女倆轉過拐角，消失在夾道深處。
　　“三姐姐，大冷的天妳站在風口上做什麽？”
　　身後傳來壹個輕快的聲音，蘭芮轉身，見是蘭芝跟兩個丫頭站在不遠的壹株梅花下面，也不知在那裏立了多久，此刻正笑盈盈的看著她。
　　她只得笑著迎上去，“腿傷才愈，走幾步就累的慌，我站在這裏歇歇腳，倒是四妹好興致，如此冷的天還在此賞梅。”
　　蘭芝亦是壹臉笑意：“三姐姐，有些事情是註定了的，妳且看的淡壹些，壹味的傷心，傷了身子倒不好。”
　　“多謝四妹關心，我省的。”蘭芮笑道，她這位僅比她小壹月的妹妹不會無緣無故說些無謂的話，肯定是將方才文夫人的話聽了個實打實。
　　蘭芝拉起蘭芮的手，只壹握，便嚷了起來：“三姐姐，妳瞧瞧妳這手，凍的冰淩子似的，左右我的翠微館不遠，趕緊跟我去，我讓人給妳攏個手爐暖壹暖。”
　　“四妹也站了壹上午，我就不去叨擾四妹了，再說，清風館也不遠，我走幾步就到了，還是等過幾日天氣晴好了，我再去翠微館坐坐。”
　　蘭芮婉轉的拒絕，今日的見聞，讓她對這副身體的記憶產生了懷疑，在沒有摸清家中利害關系之前，她不想與人太過親近，免得壹不小心被人利用。
　　蘭芝臉上閃過失望，不再堅持，與蘭芮分手道別，沒回翠微館，而是直接去了趙夫人的海棠院。
　　趙夫人見進來的只女兒壹人，趕緊拉她坐下詢問：“三丫頭呢，妳沒見著她？”
　　蘭芝絞著手中的銀粉絲巾，恨恨的道：“我去時，正巧看見大伯母訓斥她，估計她心頭正不得勁，所以說什麽也不肯來翠微館。”
　　壹聽這話，趙夫人頓了頓足，壹根水蔥似的指頭就戳到了女兒的額頭上，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妳啊！妳大伯母訓斥她，咱們這時示好，她自然而然就將妳視為知己了，這是多好的機會？妳竟然就放她去了！”
　　蘭芝躲了開去，新月似的秀眉微微壹顰，“依著我看，她整日只知道舞刀弄槍的，大伯母又不待見她，她能知道些什麽？叫了來也探不出個所以然。再說，娘又不是沒見過她單手劈樹，我怎敢去強拉她？要是壹個不小心讓她將我的手臂擰傷，真是得不償失。”
　　經女兒壹提，趙夫人也想起蘭芮那些“豐功偉績”，只得嘆了壹口氣，低頭沈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