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七十五章 打造孟嘗

　　“妳家大嫂……有那麽可怕嗎？”李素眼中帶著幾分狐疑。
　　關中女人兇悍，這話倒不假，從隋亂到如今，關中經歷了太多次戰亂，人口越來越少，男人在外面征戰，顧不上家裏，只能交給婆姨照顧，壹個女人要撐起壹個家庭，除了要付出和男人同樣的勞動去種地，去挑水，還要把性格磨練得剽悍無比，才能應付生活裏與鄰人的摩擦，幾十上百年過來，關中女人的性格代代相傳，到了如今的太平年月，女人兇悍的性格也定了型。
　　然而王樁娶的這位婆姨……未免剽悍得太離譜了，如今畢竟還是男人的天下，女人不管怎麽兇悍，也不能把自己的男人壹天揍三頓啊……揍兩頓也不行。
　　王直壹副天天住在鬼宅被嚇麻木了神情，淡淡地道：“壹個女人，有了壹身殺敵功夫，手下從無壹合之將，還有什麽事情她不敢幹的？”
　　李素想了想，終於相信了。
　　“但妳剛才也說過，妳大嫂除了對妳哥……略為兇悍以外，對妳爹娘和妳都不錯啊，妳怕啥？”
　　王直嘆口氣，神情愈發木然：“她說，鄰村有個十三歲的女娃，自小與她玩到大，或許還得了大嫂她幾分真傳，前日托了扈司戶去說親，非要把她也娶到王家來，而娶她的那個人，是我……她還說，鄰村壹戶人家去年生個了女娃，天賦異稟，骨骼精奇，是萬中無壹的武學奇才，將來讓老四把她娶回家……”
　　李素同情地看了他壹眼。
　　這位大嫂……是要滅王家滿門的節奏啊。
　　“所以，妳要離開村子，去城裏找活幹？”李素現在非常理解王直的感受了，若換了他，現在恐怕已逃到關中以外了，王直到今天還老實待在村子裏，足見內心很強大。
　　王直重重點頭，神情悲愴：“再不走，摸油活路咧……”
　　李素嘆了口氣：“妳去長安城裏幹活，能幹什麽？論力氣，妳比妳哥差遠了，扛個包都能把妳壓得種進土裏，進官衙當差，勉強只夠自己糊口，沒有功名的話，壹輩子基本不可能升遷，做生意，妳不是那塊料，進火器局的話，我壹句話倒是可以讓妳進去，但那地方陛下特別看重，但凡進去的人，沒個壹二十年出不來，對外敢泄露半個字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太危險了，我不能害妳……”
　　王直越聽神情越灰暗，壹臉被圍在垓下的楚霸王衰相，仰天悲嘆：“天要亡我……”
　　“亡個屁！”李素忍不住了，朝他後腦勺狠狠抽了壹記，很爽，早想抽他了。
　　“我能眼睜睜看妳身陷水深火熱嗎？”
　　王直眼中又恢復了幾許希望的小火苗，滿懷期待地看著他。
　　李素凝眉沈吟不已，許久之後，緩緩地道：“我給妳找個花錢的差事，幹不幹？”
　　“花錢？不掙錢？”王直楞了。
　　“我花錢，妳掙錢！”李素瞪了他壹眼。
　　“咋個說法？”
　　李素悠悠地道：“這大半年呢，我陸續掙了不少家產，妳知道的，主要靠兩樣，壹是印書，二是釀酒，每月大概能入帳百十貫，所以能蓋起這麽大的房子，還能請來管家，買這麽多丫鬟和雜役……”
　　語聲壹頓，李素斜眼瞟過王直，見他茫然地眨著眼，李素不由嘆氣。
　　此處該有掌聲啊……
　　“家產漸漸多了，有些事情也該做了，但我壹直缺少壹個能幫我做這件事的人，本來妳不是最好的人選，妳和妳哥出村少，沒見過什麽世面，也缺少與人打交道的靈醒勁，但是呢，救人壹命勝造七級浮屠，本來沒拿定主意的，現在還是讓妳去做吧……”
　　“妳們王家兄弟裏面，老四才壹兩歲且不說，妳和妳大哥相比之下，妳大哥太憨了，妳比妳大哥多了幾分機靈勁，而且我看得出，妳和妳哥壹樣，也不甘心在這個小村裏平凡老死，既然想出去幹點事情，我可以成全妳……”
　　王直忍不住問道：“到底啥事？”
　　李素四下環視壹圈，聲音忽然壓得很低：“我給妳壹筆錢，妳進長安城，買個馬馬虎虎的小屋子，然後用剩下的錢與那些混跡於長安街巷之中的地痞閑漢遊俠兒之類的人結交，前期多花錢無所謂，但是以後，妳必須要在長安城的這些城狐社鼠中混出名氣來，名氣大小我不管，但必須要有，妳能做到嗎？”
　　王直吃驚地瞪大了眼：“這就是妳給我找的活？幫妳花錢，還得花出名氣來？”
　　“妳可以這麽理解。”
　　王直看瘋子壹樣看著李素：“妳這麽做到底為個啥？”
　　“錢多，任性。”
　　王直沈默半晌，關心地看著李素：“哥，要不要我給妳找個大夫看看？”
　　又狠狠抽了他壹記，很爽。
　　“妳別管我為啥，這事妳按我的話壹絲不茍辦好，以後我包妳壹世榮華，將來妳肯定比妳哥有出息。”
　　“就只是花錢，結交那些閑漢地痞？”
　　“對，這年頭人都實誠，閑漢地痞不好找，妳多在東西兩市轉悠，壹定有的，若遇到那種身手不凡又板著壹張欠抽的酷臉以及壹副高手寂寞天下無敵的衰樣尤其喜歡背對著別人說話的家夥，先抽他壹頓試試他的本事，不差的話把他帶到我面前來。”
　　王直瞠目結舌半晌，期期地道：“可是……花錢幹這事，目的呢？”
　　“沒有目的，總之，半年之內，妳在長安城痞子界的名聲必須是那種‘小孟嘗’或是‘賽孟嘗’之類的豪爽大方形象，嗯，切記不要混出個什麽‘小龍陽’或是‘賽龍陽’之類的名號，我是不歧視啦，妳爹怕是受不了這個刺激……還有，跟官府的差役，巡街的武侯，各坊的坊正之類的小吏也要結好關系，誰家有病有災有難的，盡量出手幫壹把，做好了這些，我再告訴妳下壹步該怎麽做。”
　　王直傻傻睜著兩眼：“……”
　　李素重重嘆氣，跟人溝通怎麽這麽難呢？
　　重重壹記抽過去，李素怒道：“妳，拿著錢，去長安城找壹幫看起來絕非善類的家夥，請客吃肉喝酒，會不會？會不會？”
　　王直秒懂：“會！”
　　“這幾天我拿錢給妳，現在滾蛋，看見妳就煩……”
　　……
　　在家裏住了兩天，削爵罷官的李素恢復以往懶散平靜的生活，每天在家裏的院子裏發發呆，中午吃過飯準時準點去河灘邊報到，與東陽手牽手膩歪壹下午，偶爾出其不意偷襲壹下她那對養了十多年的小乳鴿，在她又羞又怒又驚的尖叫聲中收獲極大的滿足……
　　平靜的日子裏，煞風景的人永遠都會在最不合時宜的時候跳出來，攪亂壹池春水。
　　李素在家剛過了兩天平靜日子，楊硯找上門了。
　　他不能不來，因為火器局停產好多天了，火藥這個東西，除了皇帝陛下只有他李素壹人會造，這叫技術壟斷。
　　看到楊硯那張極度不滿的臉，李素才赫然發覺，李世民對他的懲罰不僅僅是削爵罷官，還有壹樣，那就是每月必須親手調配壹千斤火藥，給朝廷幹白工不能師出無名，於是英明的李二陛下管它叫作“將功贖罪。”
　　打白工不是李素的風格，但這件事他不敢不幹，因為這是皇帝陛下的旨意。
　　……
　　不甘不願地隨著楊硯回到火器局，壹切都跟往常壹樣，路上遇到金吾衛將士，還有那些來來往往的小吏，工匠們，見到李素後壹呆，然後紛紛躬身行禮，神情跟以往壹樣恭敬，不，甚至比以往更恭敬，李素看得出，那是壹種發自內心的敬重，每壹禮行得畢恭畢敬，壹絲不茍。
　　李素表現得很謙遜，別人行禮他急忙回禮，嘴裏連連道：“不敢不敢，李某犯了錯，有負陛下聖恩，已被削爵罷官，草芥白身不敢當此禮……”
　　行禮的人嚇壞了，他們怎麽當得起李素回禮，於是急忙又是躬身壹禮回過去，李素又壹禮回過來，大家拜堂似的在火器局院子裏行禮個沒完，好累。
　　楊硯臉頰直抽抽，板著臉將李素拽了起來，踏實受了大家壹禮，眾人得到了滿足，紛紛四散而去。
　　“李監正妳夠了！妳犯錯是為火器局犯的，火器局上下誰人不知妳為了給火器局請支用度，不惜痛毆度支司那個姓吳的混賬，火器局得到消息時人人拍手稱快，得知李監正妳被陛下削爵罷官，人人痛哭失聲，僅憑此舉，火器局的監正以後仍然是妳，從少監到工匠，我們不會再認第二個監正。”
　　李素呆了片刻，老臉頓時壹紅。
　　毆打吳郎中的本意……其實跟火器局要錢的關系並不大，這個，實在是很慚愧。
　　楊硯看著李素的目光愈發欣賞，捋須嘆道：“以往只覺李監正為人懶散，不識大體，奢華無度，不堪重用……如今看來，卻是楊某走眼了，監正大人痛毆吳郎中之舉，實為大義所趨，壹往而無畏，正是壹條鐵錚錚的漢子，下官敬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