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七十八章 老頭子多疑

　　狹長山道，壹支隊伍行進其中，正是禦前頭等侍衛兼領隊大臣賈佳世凱的隊伍。
　　從羅博瓦山出發到此已有兩日，眾人精神看著都是不振。
　　騎在白馬上的賈六同樣如此，蔫頭蔫尾的很不得勁，沒其它原因——太陽太毒，曬得。
　　隊伍整體氣氛肅穆、莊嚴。
　　眼看太陽就要落山，賈六突然勒馬停住，側身問索倫營參領新達蘇：“此地離大營還有多遠？”
　　新達蘇估摸了下，說差不多五裏的樣子。
　　“噢。”
　　賈六微壹點頭，繼而翻身下馬，徑直向後方走去。
　　新達蘇雖是不解，但也只能跟著下馬，疑惑的看著賈圖魯獨自走到隊伍最後面，負手在那，不知在看什麽，想什麽。
　　“大人，怎麽了？”
　　臉上用酒水作消毒處理後包上白布的楊遇春，看著好像半邊臉都毀了似的。
　　“我在想人死之後究竟有沒有鬼魂壹說？”
　　賈六壹臉認真，不信科學信上帝的樣子。
　　楊遇春答不上來，楊植在的話肯定會侃侃而談，同少爺好生探討壹下聊齋裏面的那些女鬼究竟存不存在。
　　“可能有，”
　　賈六不確定，反正這兩天身子越發不得勁，竄稀。
　　此陰毒侵體，也可理解為冤魂纏身，致使他賈大人頭頂上的三昧真火不夠旺。
　　科學上的說法，叫水土不服。
　　“人，要有所敬畏才好。”
　　念及於此，賈六遲疑再三，咬牙從懷中摸出五張壹百兩的銀票用火折子點上，拿在手中朝虛空搖了三下，放聲大呼：“福大人，魂兮歸來，魂兮歸來！”
　　這叫喊魂。
　　把死鬼帶回家，省得陰魂不散。
　　要是家裏親人的話，得這樣喊：“家來啊，家來啊……”
　　壹般是燒紙錢，不是給親人用的，而是賄賂牛頭馬面準許死者回到家中看壹眼再走。
　　出門在外行軍打仗，賈六哪來的紙錢，只能用真銀票代替。
　　想來，效果更佳。
　　魂兮歸來，於山谷來回飄蕩，當真是叫楊遇春難過，為賈大人燒掉的五百兩心疼。
　　喊完，賈六覺得好受許多，走到拉福康安屍體的馬車邊。
　　按慣例，福康安身上覆蓋的是滿洲鑲黃旗幟。
　　由於天熱又沒有冰塊原因，旗幟下的福小三子屍體明顯腫脹，到了大營必須馬上焚化，否則易生瘟疫。
　　輕嘆壹聲，賈六便要離開繼續趕路，想了想還是彎下身子，湊近福康安右耳低語壹句：“爾康，回家了……妳還年輕，有什麽想不明白的就算了。”
　　……
　　福康安應該是想不明白的，在這邊想不明白，到了那邊也想不明白。
　　連意氣之爭都算不上的事情，怎麽就升級為了妳死我活的鬥爭。
　　賈佳世凱沒有任何殺人的動機。
　　作為八旗真滿的既得利益者，作為大清皇室的外戚，作為大清的特級戰鬥英雄，他的殺人動機是什麽？
　　鬼，也不知道啊。
　　到了大營，早已經有幫滿蒙要員侯著了，瞻仰過福副都統遺容後，賈六同新達蘇被帶到了定西大將軍的中軍大帳中。
　　帳中，七個人。
　　除了阿桂這個主帥，還有豐升額同明亮兩位副將，此外是博清額同博靈阿兩位滿洲副都統，另外壹個是賈六不認識的滿洲正紅旗副都統成果，以及雲南提督常青。
　　要授予軍銜的話，估計就是大將、上將和中將。
　　阿桂說不定能授元帥。
　　“叭叭”，賈六上前打千行禮。
　　接下來是問答遊戲。
　　阿桂主問，賈六主答。
　　從出征到開戰，再到福康安殉國，阿桂事無巨細，壹壹盤問。
　　賈六壹壹奏答，並直言到達博羅瓦山後，福康安便將他這個烏能伊巴圖魯拋在壹邊，自行指揮吉林索倫兵同江西營兵攻打山頭。直到連攻不下，損失慘重，這才命他披甲率部與之壹同攻堅。
　　右副將軍明亮看向吉林索倫營參領新達蘇，後者點頭，因為是事實。
　　阿桂沈吟不語，其余諸將交換眼神，得出壹致結論，福家那位三阿哥立功之心太切，所以壹開始不想讓賈佳世凱分功，最後沒辦法了才讓對方助戰。
　　其死亡，是意外。
　　現在擺在眾人面前的是如何向皇上稟報此事。
　　“妳們怎麽看？”
　　壹夜未睡的阿桂看著明顯老了許多，精神很是憔悴。
　　沒辦法，誰讓死的是皇上當兒子壹般養在宮中的福三阿哥呢。
　　“大將軍，如實奏報便可，福都統身先士卒，為國盡忠，功雖不成，忠義凜烈……”
　　明亮昨天得知消息時就琢磨怎麽向皇上稟報此事了，最後結論當往最好方面報，使這位皇上“養子”能如溫福、海蘭察般極盡哀榮。
　　副都統成果嘆了壹聲，也道：“福康安勇略過人，雖身死殉國，然壯我軍威，大破賊膽……”
　　想再用些好聽的忠烈之語表述，卻是沒法說了，畢竟福康安這是第壹次上戰場。
　　用事實說話就是蠢得壹塌糊塗，要不是皇上寵愛此人，活著回來都要參他喪師折員。
　　“大將軍？”
　　豐升額看向阿桂，究竟怎麽報，還得這位大將軍拍板才行。
　　阿桂正要開口，賈六突然擡頭道：“大將軍，末將可否實言？”
　　“講。”
　　阿桂壹擺手。
　　賈六當即說道：“末將以為福副都統雖壯烈殉國，但其死不足以贖其咎！”
　　此言壹出，帳中嘩然。
　　阿桂也是變色，沈聲道：“賈佳世凱，何出此言？”
　　賈六不顧博清額拼命朝他擠眼，坦然列舉福康安之罪。
　　其壹，驕狂自大，剛愎自用；
　　其二，不恤士卒，視將士性命如草芥。
　　其三，臨陣魯莽，毫無章法。
　　其四，遇挫即潰。
　　總之，在賈六的描述中這位福都統典型紈絝子弟，既不懂兵事還死要面子……
　　帳中陷入寂靜。
　　阿桂也不吭聲。
　　最終還是明亮開口說道：“賈佳世凱，福都統既已殉國，這些話就不要再講了。”
　　賈六壹楞：“那死傷的上千將士怎麽辦，就這麽枉死了不成？”
　　結果卻被明亮示意博清額將人直接拉了出來。
　　“妳剛才胡說什麽，妳難道不知道福康安深得皇上恩寵？”博副會長壹臉埋怨。
　　“得皇上恩寵，就不讓人說實話了？”賈六表示不理解。
　　“妳還年輕，不知道厲害！”
　　博清額以過來人的長兄身份告誡賈六萬不可糊塗，壹切都按大將軍上報結果為準。
　　“他上他的，我報我的。”
　　賈六不理會，他有密折上奏權力。
　　“妳！”
　　博副會長急了，這小子怎麽這麽不懂事。
　　賈六四下看了眼，壓低聲音道：“我要是不如實奏報，皇上必定會派人調查此事，到時我必受牽連。但我報了，此事反而與我沒有幹系。”
　　言罷，“老頭子多疑，妳難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