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伸頭縮頭都是壹刀

　　長崎港登艦，開往大唐登州。
　　李欽載站在船舷邊，眺望不見盡頭的大海，沐浴在陽光下緩緩呼吸。
　　離開大唐出征還是正月寒冬，回到大唐已是春暖花開之時。
　　不知崔婕在莊子裏住得怎樣，世家小姐有沒有吃到毒蘑菇，撈魚時有沒有掉進河裏，有沒有窮得上街要飯……
　　真是讓人思念啊。
　　耳邊傳來輕輕的啜泣聲，李欽載扭頭望去，船舷甲板的另壹邊，鸕野贊良正倚靠在欄桿上垂頭飲泣。
　　李欽載皺眉，慢慢走過去。
　　“故國難舍，對麽？”李欽載輕聲問道。
　　鸕野贊良壹驚，急忙擡袖擦淚，道：“少將軍言重，我不敢。”
　　李欽載突然加重了語氣，道：“以後在我面前，自稱‘奴婢’。我也不是什麽少將軍，家中部曲下人皆稱我‘五少郎’。”
　　鸕野贊良沈默片刻，垂頭道：“是，五少郎，奴婢記住了。”
　　心涼了壹大截，從稱呼上鸕野贊良便看出，大唐這位少將軍顯然沒打算將她收為側室，從此以後她只能是無名無分的丫鬟了。
　　李欽載冷冷道：“既然妳說，倭國王室送出去的女人沒有收回去的道理，妳這輩子怕是只能終老於大唐了，難受嗎？”
　　“不難受，服侍五少郎是奴婢的福分。”鸕野贊良低聲道。
　　李欽載笑了：“昧良心的話說出來臉不紅心不跳，不愧是王室女，見過世面的。”
　　李欽載又悠悠地道：“站在妳面前的，是妳們滅國的仇人，登陸倭島是我決定的，滅倭國之戰是我指揮的，逼得妳父親在青森城謝罪，簽署停戰盟約的人也是我，服侍壹個不共戴天的仇人，妳心裏真的不恨嗎？”
　　鸕野贊良垂頭沈默不語。
　　她畢竟曾是養尊處優的公主，人在屋檐下或許可以說壹兩句昧良心的話，但超過兩句就不願說了，尤其是國仇家恨。
　　李欽載又笑了：“恨也沒關系，坦率壹點，明明是壹國長公主，沒必要搞得天生願意服侍人的卑賤樣子。”
　　鸕野贊良咬了咬牙，道：“我……是妳們唐國的戰利品，對嗎？”
　　李欽載想了想，道：“妳可以這麽認為，至少在妳父親眼裏，妳是兩國停戰必須付出的代價之壹，而且是最小的代價。”
　　鸕野贊良垂頭道：“妳們唐國，會如何對待自己的戰利品？”
　　“當然是拿回去洗幹凈，弄死後做成標本掛在墻上，家裏來客便熱情帶他參觀，順便標榜壹下自己的功績。”
　　鸕野贊良臉蛋頓時蒼白，身軀顫抖起來。
　　李欽載又道：“哦，對了，那是對牲畜的處置法子。”
　　鸕野贊良微微釋然，努力地辯解道：“我……奴婢不是牲畜。”
　　“知道啦，看得出來。”李欽載頷首道：“以後在我家妳只要不上樹，不偷桃，聽到敲鑼立馬敬禮，妳在我家就能活得很滋潤。”
　　鸕野贊良露出不解的目光，李欽載卻沒解釋。
　　兩人的相處陌生且僵硬。
　　鸕野贊良心懷滅國恨意，李欽載當然也不會把她當成親密家人，他壹直對她存有壹定的戒備心。
　　可惜了這張貌似三上老師的臉……
　　沈默良久後，鸕野贊良忍不住問道：“妳……留奴婢在身邊，不怕奴婢刺殺妳嗎？”
　　李欽載又笑了：“妳若刺殺成功，知道會有什麽後果嗎？”
　　鸕野贊良茫然看著他。
　　“倭國國主全族，包括妳的父族母族，所謂的皇室宗親，還有倭國所有的子民，全都要給我陪葬。”
　　“在大唐天子眼裏，我比妳父親重要得多，而且我祖父還是大唐的功勛大將，我若死了，他必會親自領兵為我報仇，妳們倭島將會寸草不生，妳信不信？”
　　鸕野贊良臉色壹白，垂頭不敢說話了。
　　李欽載嘆道：“傾巢之下，焉有完卵。妳和妳的皇室族人能在這場戰爭中活下來，真的算運氣不錯，我原本的打算，是要武力征服倭國全境，盡廢倭國宮室，再換我大唐將領和官員駐軍主政的。”
　　“可妳為何沒有……”
　　李欽載遺憾地道：“妳爹跪得太快，動作太利索了，我都沒反應過來……”
　　……
　　船行十日，終於回到大唐登州。
　　戰艦靠岸，李欽載率先走出戰艦，站在登州港口上，李欽載忍不住雙膝壹跪，嘴唇觸地，親吻腳下的泥土。
　　身後的李素節愕然道：“先生，此舉何故？”
　　李欽載站起身，撣了撣衣衫，淡淡地道：“回到故土的儀式，這片土地是咱們大唐人的根，應該拜壹拜。”
　　李素節明白了，於是也學著李欽載的樣子跪下，親吻腳下的泥土。
　　李欽載欣然笑道：“聖賢說，世人壹生可跪者，‘天地君親師’，我們跪天跪地，不丟面子。”
　　登州港岸邊，刺史領著壹眾官員早已等候多時。
　　見戰艦靠岸，官員們急忙迎上去，行禮齊賀王師凱旋。
　　李欽載歸心似箭，但還是不得不堆起笑臉應酬。
　　直到刺史熱情邀請李欽載等將領赴刺史府酒宴，李欽載這才委婉拒絕。
　　回到大唐第壹件事是什麽？
　　當然是快馬加鞭回家，不然呢？跟這些素未謀面的官員飲酒作樂有意義麽？
　　與李欽載壹同歸來的將士大約四千余，皆是老兵。
　　將士們離家久了，而且壹場戰事已耽誤了春播，眾人正是心急如焚之時，都不願在登州久留。
　　稍作休整後，李欽載向官員們道別，領兵匆匆朝長安城進發。
　　壹路上除了趕路就是紮營，經過城池時李欽載甚至下令特意繞開，就是不想跟那些陌生的官員應酬浪費時間。
　　行路二十余天，終於趕到長安城外。
　　算算日子，已是五月末，眼看到夏天了。
　　看著巍峨高聳的長安城樓，李欽載疲憊的臉上露出欣然的微笑。
　　“這……便是大唐長安？”鸕野贊良俏麗的臉上露出震撼之色，呆怔地望著不見盡頭的城墻。
　　“妳這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越來越適合奴婢的角色了。”李欽載贊道。
　　鸕野贊良黛眉壹挑，眉宇間剛露出壹絲長公主的傲色，然而想到此刻自己的身份，立馬黯然垂頭，幽幽壹嘆。
　　長安在即，李欽載興奮之余猶不忘使命，沈穩下令道：“所有將士入北大營休整，阿四領部曲隨我入城，先向兵部交令，然後回府！”
　　正要催馬前行，韁繩卻被另壹只手拽住。
　　李欽載扭頭，見程伯獻壹臉惶然地看著他。
　　“尚賢兄，怎麽了？”
　　程伯獻咳了壹聲，道：“向兵部交令後，賢弟先來我程家做客，飲宴後再送妳歸家如何？”
　　“妳瘋了嗎？我千裏迢迢趕回長安，不先回家，反而跑別人家做客？”
　　程伯獻的語氣幾乎已是乞求了：“就這壹次，做客而已。我程家別的不多，美酒美人兒管夠，包景初賢弟樂而忘返。”
　　李欽載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尚賢兄，事情幹了，妳我都認命吧。伸頭縮頭都是壹刀，我回到家何嘗不是壹頓痛揍呢？扛過去便是會所嫩模，扛不過去便是清明燒紙，妳我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