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聲名狼藉

　　昨日處置糧商張寸金，後果立馬顯現出來了。
　　李欽載是強龍，糧商們則是地頭蛇。
　　強龍剛到地盤上，就拿地頭蛇開刀，剩下的地頭蛇們不舒服了。
　　李欽載早已漸漸覺察到，並州的糧商不單純只是糧商，或者說，他們不過是擺在明面上的工具。
　　糧商的背後是有壹股勢力的，否則大災之年敢把糧價哄擡數十倍，尋常的商人沒膽子敢幹這事兒，更沒膽子慫恿百姓當街阻攔官駕。
　　眼前這些百姓，多半便是糧商們蠱惑來的，壹來為了向李欽載顯露壹下肌肉，暗含警告意味，二來也是讓這位新上任的刺史下不了臺，折壹折刺史的官威。
　　李欽載並不怪眼前這些跪拜嚎啕的百姓。
　　百姓終究是平民，他們的閱歷和格局只有那麽壹丁點兒，他們不知道李欽載拿問張寸金其實是為了打壓並州城的糧價，更不知道李欽載這麽做是為了百姓能早日吃上平價的糧食。
　　百姓看到的，是新刺史年輕氣盛不懂妥協，剛上任就與本地糧商勢如水火，最終卻害苦了他們。
　　嘆了口氣，李欽載扶起跪在面前的壹位老人，彎腰幫他撣了撣膝蓋上的灰塵，苦笑道：“老人家，妳們不去怪糧商哄擡糧價，卻怪我打壓糧商，道理是這麽論的嗎？”
　　老人面容苦澀，垂頭道：“我們不是不識好歹之人，糧商哄擡糧價確實可惡，但我等皆是有家有口，只求每日溫飽。”
　　“以前糧價再高，咬咬牙拿出積蓄多少還能勉強度日，可是自從張寸金被拿問後，糧價再漲，我等小民實在吃不起了，全家都餓著肚子，除了求告刺史，別無他法。”
　　百姓們紛紛哭著向李欽載磕頭，哀求李欽載放過並州糧商。
　　有那麽壹瞬間，李欽載心都涼透了。
　　明明自己辛苦奔波，從城內到城外，正在慢慢布局打壓糧價，拼盡全力為百姓殺出壹條生路，偏偏卻不被人理解，反而成了禍害百姓的惡吏。
　　從穿越到如今，李欽載何曾受過這等不被理解的憋屈？
　　可他卻無法責怪眼前的任何人。
　　大眾是愚昧的，他們樸實敦厚，卻缺少見識，李欽載怎能怪他們？
　　咬了咬牙，李欽載仍然堆起笑臉，道：“諸位，再容我壹些時日，並州糧價會被我打下來的，妳們相信我。”
　　面前的老人搖頭，泣道：“李刺史拿問張寸金，是為了我等子民，可……我們要的不是罪人伏法，而是全家溫飽啊，求李刺史開恩，莫再為難糧商了。”
　　李欽載面色漸冷，道：“我縱不拿問糧商，敢問妳們的積蓄能吃幾天？今年註定是災年，妳們能撐得過去嗎？如果能，我絕不多事，馬上放了張寸金，跟糧商賠禮道歉，讓他們繼續賣三十文壹升的糧食。”
　　跪拜在地的百姓頓時啞然。
　　如今的他們，靠著微薄的積蓄苦苦支撐，如此高的糧價，撐破天了也僅能支持數日，他們其實是懷著茍且度日的心情，苦苦熬著每壹天，絕不可能撐過壹整年。
　　李欽載緩緩道：“妳們若信我，給我十日時間，我必給大家壹個交代，我是並州刺史，今年絕不容許我的治下餓死壹個人！”
　　百姓們遲疑地看著他，面面相覷卻無人吱聲。
　　劉阿四上前壹步，暴喝道：“速速讓路！不得阻攔官駕！”
　　跪在街心的百姓們慢吞吞地讓開了壹條路。
　　李欽載剛邁開步，卻聽得人群中突然沖出壹人，厲喝道：“天災人禍，民不聊生，爾等官吏只顧施官威，不知百姓疾苦，我家五口人已餓了三日，生望已絕，唯死而已！”
　　說完這人猛地往前壹沖，以必死之心壹頭狠狠撞上路邊的石階。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李欽載和部曲們都始料未及，眼睜睜看著這人活活撞死在石階上，鮮血流了壹地，身體不住地抽搐，隨即沒了動靜，眼見不活了。
　　李欽載心神俱震，呆怔地看著這個死去的人，神情陷入恍惚。
　　百姓們剛剛被安撫下來的情緒，被這人的死頓時重新激發了出來，繼續跪在路邊嚎啕大哭，人群越來越躁動不安，眼看不可收拾。
　　劉阿四見狀不妙，急忙道：“護住五少郎，速離！”
　　李欽載被部曲架著雙臂，幾乎是半托半拉將他帶離。
　　回到刺史府，劉阿四下令緊閉大門，面色鐵青地看著李欽載：“五少郎，這人死得蹊蹺！”
　　李欽載仍沒回過神來，神情恍惚喃喃道：“是……是我害死了他嗎？”
　　劉阿四重重地道：“不是！這人死得蹊蹺！毫無預兆，臨死前還說了壹番煽動百姓的話，真正求死之人不會在臨死前還如此處心積慮。”
　　李欽載身軀壹顫，終於回了神。
　　疲憊地閉上眼，剛才那人臨死前的壹言壹行在腦海重新回憶了壹遍。
　　劉阿四沒說錯，那人確實死得蹊蹺，尤其是臨死前那番煽動的言語，更讓人覺得刻意。
　　表情漸漸冰冷下來，李欽載沈聲道：“速召宋森來見我。”
　　劉阿四朝門外壹揮手，壹名部曲飛快離去。
　　李欽載接著道：“明晚刺史府設宴，遍請並州城糧商，阿四，妳去安排。”
　　“是！”
　　劉阿四離開後，李欽載獨坐鬥室，臉上閃過淩厲的殺意。
　　“並州糧商，妳們終於惹火我了！”
　　……
　　百姓觸階而亡，第二天消息便飛傳並州城。
　　然而傳遍全城的消息卻漸漸變了味道，城中百姓皆傳新任刺史年輕無能，得罪糧商，惡政誤民，百姓舉家無米可炊，最終被新任刺史逼得當面自盡。
　　流言蜚語喧囂塵上，李欽載的名聲壹夜之間全毀，莫名成了城中百姓人人喊打的對象。
　　刺史府內，劉阿四暴跳如雷，叫囂著要派出部曲，將背地裏議論五少郎的百姓全拿入大獄問罪，被李欽載淡定地阻止。
　　事態發展到現在，陰謀的味道越來越濃了。
　　李欽載察覺到有壹雙無形的手在背後操弄掌控著壹切，從他拿問張寸金那天開始，或者說，從他拜會韓國夫人那天開始，那雙無形的手便已開始攪動並州風雲，矛頭直指他這個新任的刺史。
　　眼下李欽載已臭滿大街的流言，當然也是他們的手筆。
　　不出意外的話，消息恐怕已被有心人快馬傳到長安去了，長安的禦史給事中們只怕已在磨刀霍霍。
　　輿論能殺人，無論好人還是壞人。
　　突然陷入被動，被千夫所指，李欽載反而冷靜下來了。
　　事情的起因也好，最終的目標也好，歸根結底只有兩個字，“糧食”。
　　李欽載要救民於水火，那些操弄陰謀的人要發災難財，雙方的利益訴求不可避免地產生了沖突了。
　　利益沖突當然會導致敵對，李欽載很理解，而且他也不是習慣被動挨打的人。
　　現在該輪到他主動反擊了。
　　今晚，刺史府夜宴。
　　天色剛黑便有客登門。
　　韓國夫人來得最早，壹乘華麗奢豪的馬車在刺史府門口停下，雙馬拉轅的馬車，扈從如雲的排場，李治冊封的“夫人”名號，儀仗排場真是壹點都沒節省，能用的全用上了。
　　韓國夫人剛進門便掩嘴咯咯直笑，朝李欽載扔了個媚眼兒，道：“聽說昨日李刺史鬧出了動靜，如今全城百姓可都認識您了呢。”
　　李欽載含笑道：“無妨，下官在長安城照樣聲名狼藉，還不是無病無災活到現在，外人不明事理，嚼幾句碎嘴而已，不跟他們計較。”
　　韓國夫人眼波壹轉，笑道：“滿城風雨之時，李刺史還要宴請糧商，今晚這場酒宴，怕不是鴻門宴吧？”
　　李欽載眨了眨眼，笑道：“夫人看看堂外廊下，我已埋伏了五百刀斧手呢，夫人怕不怕？”
　　韓國夫人不顧儀態地大笑：“我怕甚？該害怕的應是那些糧商才對。”
　　李欽載用玩笑的口吻道：“夫人此言差矣，說不定我也得了某人的授意，欲置夫人於死地呢……”
　　韓國夫人笑聲立頓，臉色立馬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