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指揮僉事
金屋藏嬌[穿書] by 狐貍不歸
2024-3-7 20:29
到了臘月十五當日,晚上宮裏頭要辦家宴,宮女太監也想著晚上有難得的空閑,可以去放蓮花燈許願,得盡早做完事,闔宮上下忙成壹團。
書齋也都放了假,不用上課。容見舒服地睡了個懶覺,磨磨蹭蹭到巳時末才起,外面的侍從都不知道公主醒了,他頗有閑情逸致地偷懶,像個無聊的小學生壹樣在妝奩裏挑挑揀揀,選出幾樣最漂亮精巧的,又去櫃子裏把裙子都挑好了。
周姑姑進來的時候,看了壹旁擺著的東西,奇道:“殿下不是不愛穿紅的嗎?”
容見怔了怔,又熟練而自然地說謊:“今日有宴會,穿這個顏色喜慶些。”
周姑姑點點頭若有所思:“殿下說的也是。”
其實不是。容見心虛地想,他只是那日看到檐下的緋紅衣袍,忽然覺得這個顏色也不錯,正好今日出門是要見明野,無意間選了這壹件。
出了長樂殿後,容見身後跟著的人依舊不少。
等到了園子前,容見同為首的人說了幾句話,便單獨進去了。
因園子被錦衣衛提前探查了壹遍,裏面沒有別人,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且負責的經歷提前被章三川叮囑過了,所以順水推舟,讓容見壹個人進去了,他們在外面守著,但時間也不能太長。
容見沿著小路往裏走的時候,擡眼壹眼,明野已等在那裏了。
宮中的侍從都有事要做,只有早晨有空,天亮後就沒有閑時了,所以要祈福的老早就掛好了木牌。現在枝頭上的祈福木牌琳瑯滿目,銀杏樹早已落光了葉子,此時卻像是生長了別樣的葉片。
壹看到明野,容見就有些著急了,他提著裙子,快步跑了過去。
明野迎了上去,他說:“殿下怎麽這麽著急?”
容見微微睜圓了眼:“有嗎?”
他的體質不佳,跑幾步路就會喘,頓了頓,停了壹會兒才接下壹句話:“不是很久沒見了嗎?”
所以才會著急。
實際每天都在見面,只是不像從前那樣有很多單獨相處的機會。
明野走到他的身邊,語氣有些抱歉:“最近有點忙。”
才出了那樣的事,錦衣衛都忙成這樣,宮中侍衛很忙也是理所應當。
容見沒有怪罪他的意思,就是習慣性地和明野談這些瑣事。
他今日穿的是紅裙子,往日身上很少會有這樣的顏色,雖然在宮外時也挑了壹件,但染色的工藝與宮裏無法相比,這壹條才算是輕如薄紗,色澤濃烈。
明野註視了容見壹小會兒。
容見似乎無知無覺,他偏著臉,擡起頭,看著身側的明野,問:“怎麽了?”
他的眼睛很漂亮,但因身份尊貴,時刻需要演戲,所以顯得冷淡疏離,只有和明野說話,看向對方的時候,才顯得有幾分多情。
明野道:“沒什麽。殿下今日很好看。”
容見來沒來得及回答,身上的暖意就被壹陣突如其來的風刮散了。
冬天的風很冷,明野站在風口,替容見擋住了大半。
樹上的木牌也被風吹得互相撞擊,哐當作響,發出清脆的聲音。
大約是清晨時來寄的,時間又趕,所以不太牢靠,有幾個木牌掉了下來,其中壹個差點砸到容見的肩膀,幸好被明野抓住了。
容見低頭壹看,四處都落了木牌,是那些人珍貴的願景。
既然看到了,總不能視而不見。
容見壹壹拾起,踮起腳,將木牌掛回枝頭,努力寄得更牢靠。
又覺得有點好笑,說好了邀約,但時間短暫,園子裏什麽都沒有,結果是在這做義務勞動。
明野將最後壹個木牌遞給他,容見
沒有看上面寫了什麽,他的手凍得有點僵,呵了口氣,將木牌掛回樹上。
明野在背後看著他,語調很輕:“殿下總是這樣好心。”
容見轉過頭,朝明野走去:“也不是好心吧,就是正好碰到了。”
明野走過去,漫不經心地問“殿下約臣來這裏,替別人拾了那麽多,自己不掛祈福木牌嗎?”
容見眼神遊離,有點別扭地坦白道:“我就是,就是想約妳出來。”
借口不重要,重要的是約的人。
不過掛祈福木牌確實是個正當的借口,應付陳玉門是這樣,應付長樂殿的人也是如此。
於是四福特意給他留了個木牌,周姑姑親手打了絡子,放在隨身的錦囊裏。
臨行之前,靈頌壹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容見將木牌從錦囊中拿出來,上面是空白的,不知道該寫什麽。
明野看著容見,他似乎總是會因為這些小事而猶豫不決,卻讓明野覺得很可愛,便問道:“殿下有什麽願望嗎?”
容見想了又想,用小指蘸了口脂,在木牌上寫了“平安”,本來還想寫“健康”,結果根本寫不下。
有點泄氣。
明野沒有笑他,認真地問:“聽說掛在高處更好,殿下難得掛壹次,要不要掛得更高?”
其實容見不信這些,就是湊巧來了,錦囊裏裝了,明野也問了,好像來都來了,不順道掛壹下以後會後悔。
但容見以為明野的意思是會幫他掛,畢竟明野的個子那麽高,又會輕功,沒料到是被突然抱起,坐在他的臂彎間,明野的手扶著他的腰和後背。
容見嚇了壹跳,他的裙子層層疊疊,緋紅的裙擺上的金線繡出繁復精致的花紋,在明野的臂彎間綻開,像壹朵開在冬日裏,很美麗的花。
明野活到這麽大,見過的人不計其數,但都沒有產生過什麽多余的感情,甚至沒有能讓他動搖過的人。
容見是唯壹壹個,只有容見能令明野的心泛起波瀾,是改變他的人。
容見從未經歷過這樣的姿勢,在半空中搖搖晃晃,不敢往下看,總有些害怕。
他聽明野說:“聽人說,掛的時候閉眼祈福會更容易實現。”
他的話裏有些引誘的意思,容見不自覺地閉上了眼,也浮現出真正的願望。
明野的認知,明野的壹舉壹動,明野的每壹句話,似乎讓容見產生錯覺,願望真的會實現。
容見寫的也是平平無奇的平安,心裏不由地想,明年的此時此刻,鑰匙明野還在自己身邊就好了。
最後還是很俗套地掛了祈福木牌。
生長了五百余年的銀杏樹上擺滿了蕓蕓眾生的願望。
容見的木牌,容見的願望與別人也沒什麽不同。
掛完木牌後,外頭的錦衣衛大約是等急了,已經有人進來了,容見聽到響動,只好提前告別。
明野在原地站了片刻,又等了壹陣風,容見的木牌沒有掉。
他走出園子,沒有去往常當值的地方,而是反方向去了另壹個衛所。
裏面零零散散站了十幾個人錦衣衛,為首的壹人品階很高,他問:“今晚的事何其緊要,妳去哪了?”
在壹眾錦衣衛裏,明野是唯壹穿緋袍的那個,這樣的顏色顯得輕浮。
而且他的年紀實在很輕,即使氣質內斂沈靜,有舉重若輕般的從容,也叫這些相識不久的錦衣衛不能放心。
這些錦衣衛都是有真本事的人。孫東在能做到同知的位置,甚至比原先的章三川更得勢,絕不僅僅靠著妻子的娘家,他拉攏人很有壹套,對待有本事的手下也非常照顧,令人甘心情願為了錢財利益為他辦事。
明
野身上沒有佩刀,卻是今晚必不可缺,甚至可以說是最重要的任務。
他輕描淡寫道:“不必著急。”
*
從園子中回來後,容見待在長樂殿中,等待著晚上的家宴。
本來的計劃是,北疆人的刺殺無事發生,容見正好借此機會說為太後祈福,出宮同明野遊玩。但達木雅真的把他擄走,且在外面待了壹夜,容見身邊多了這麽多人,出宮之事也不用再想,因為必不可能了。
直至黃昏時刻,容見和眾人壹同到了合福殿,依照規矩坐下,大多時候都心不在焉,偶爾會閃過今天早晨在樹下站著的明野的臉。
本來是可以出宮的。容見不免有些失望。
其實那晚本來很平平無奇,容見又壹直在走神,連皇帝說的話,太後的意有所指都沒太聽清,至於那些來往的嬪妃更是壹個都沒記住。和討厭的人相處,無論做什麽都沒有意思。
宴會過半,容見實在覺得無聊,屋子裏又熱得厲害,他困得厲害,只好叫靈頌給自己要盞冷茶,喝幾杯也精神些。
靈頌出去後不久,外面忽然喧鬧起來,壹名錦衣衛走上前,湊到費金亦身邊,似乎是說了什麽。
費金亦喜形於色,連說了幾聲好,下面的人議論紛紛,不知發生了什麽。
待那錦衣衛退了下去,費金亦才開口道:“前些時候,北疆人作亂,南愚人妄圖以厭勝之術謀害朕,雖然當時錦衣衛內的奸賊已被拿下,但搜查並不徹底,還有奸細隱藏在宮裏。今日錦衣衛將壹幹奸細,悉數拿下。朕起臥之間,不必再受威脅。”
原來如此。
容見聽完了,沒有什麽想法。
也許是蝴蝶效應,其中發生了什麽意外,又或者是原文中沒有提到的事。
直到費金亦召見此次的有功之臣,容見擡眼看去,那群人中有壹個穿了壹身緋色衣袍,並不是錦衣衛,身影還有些熟悉。
——是明野。
容見像是被人兜頭澆了壹盆冷水,在這樣的天氣裏,再怎麽昏昏沈沈,都在瞬間清醒過來了。
明野立在那群人中,是壹如既往的鶴立雞群,他不是錦衣衛,沒有禦前帶刀的特權。
鮮紅的血混合著冷的雪水,在他的指間緩慢流淌著。
明野偏過頭,看了容見壹眼,若無其事地走了過去。
容見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想為明野擦去那些。他們同處壹地,不過隔了幾步路,卻仿佛就是咫尺天涯了。
而另壹位錦衣衛同知孫東在則立於最前面。
他沒有太大本事,很會拍馬屁。費金亦不是不知道。但孫東在作為錦衣衛,誣陷商戶,搜刮錢財,填補皇帝私庫;拷打文臣,栽贓陷害,這些事做的很好,費金亦很滿意。但是在抓異族奸細這樣的事上,費金亦就沒指望他有什麽建樹。還是孫東在自己來稟告,說宮中僅在錦衣衛中有壹個南愚人,實在不大可能,他有壹法,可以揪出剩余的南愚人,為陛下革奸鏟暴,叫費金亦日後安枕無憂。
費金亦沒太當真,卻沒想到他真能用真憑實據抓到南愚人。
這場清理由明野親手促成,他利用孫東在的不甘落後,也知曉南愚人的不為人知的習俗,這源自他的出生,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後,他的確查看了很多與天神遺族相關的事。
明野也會名正言順地獲得權力。
明野想要很妥善地將容見保護好,就必然要擁有權力。可能他本來不是這麽打算的,或許用壹種更溫和、更不起眼的方式,但都因不久前發生的事而改變。
因為容見恰好很想要。
而有了這個機會,上次明野單刀打敗達木雅的事也可以提起,數功並賞。
孫東在指揮有功,賞金千兩。
接下來是明野。
聽到明野被擢升為錦衣衛指揮僉事,賜飛魚服繡春刀時,容見的心神震顫,連眼前的壹切都變得模糊。
他,他不能接受。
容見心亂如麻,即使他是個半路出家的古代人,對於古代這些事也不熟練,但到底當了幾個月公主,知道這代表著什麽。
與隨處可見的宮廷侍衛完全不同,錦衣衛指揮僉事只居於指揮使和同知之下,以明野現在的身份,除非犯下什麽抄家滅祖的大族,不可能再流放棄都。而壹旦犯下那樣的罪,費金亦卻不可能留下他的性命。
那明野怎麽去棄都,再從那裏起勢呢?
容見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在這本因明野而存在的書裏,他沒有犯下任何過錯,命運卻面目全非,不知要去往何處了。
費金亦的稱贊,錦衣衛的受傷,接下來的所有事,容見強打起精神,想要很認真地聽,找到其中的緣由,然而那些話那些事卻仿佛與他隔得很遠,他什麽都聽不清看不見,留下來的只有恍惚。
漫長的時間過後,壹切結束。
明野轉過身,與容見對視了壹眼。
大約是註意到容見很在乎他手上的血跡,明野隨意用袍子擦了擦。
在此之前,明野雖身居陋室,官職低微,無權無勢,但衣著壹貫幹凈,很少有這麽不講究的時候。
明野只是不想讓容見再看到他指間的血了。
容見終於明白過來什麽,他像是從很高的地方跌墜,猝不及防下摔得很重,要粉身碎骨了。
明野沒有錯,錯的是容見。
容見改變了明野的命運。
*
壹幹錦衣衛走出殿門,孫東表現得揚眉吐氣。
做完了這樣的大事,得了臉面,以孫東在的性格,當然是要叫上壹幫下屬,既是為了明野,也是為了自己慶功。
明野微微笑著拒了,沒有去。
孫東在的臉色不太好看,但也無可奈何。實際上這事從頭到尾都是明野籌謀的,面子上也給足了自己,而現在如此風光,也不可能過河拆橋。
明野還在自己手下當差。
這麽想著,孫東在道:“知道妳年輕氣盛,以差事為重。這次就算了,下壹次吧。”
明野隨意應了壹聲,他看到遠處亮起的燈,快要結束了。
端茶回來後,靈頌恰好看到明野受賞的場景,她吃了壹驚,看著容見的臉色,只覺得不好。
本來筵席壹罷,她聽容見的意思,讓錦衣衛今日別跟著了,就回個長樂殿,出不來什麽事,卻見到壹旁的明野。
靈頌楞了壹下:“明侍衛,不,您現在是指揮僉事了。”
明野笑了笑:“托妳幫個忙。”
容見失魂落魄,任由靈頌領著,都沒意識到自己走的不是來時的路。
片刻後,他意識到身邊的人都不見蹤影,還沒來得及奇怪,壹擡頭,看到明野站在遊廊的燈下,背靠著壹邊的欄桿,燈火照亮了他的臉,將他的身形襯得英俊挺拔。
容見低著眉眼,他不敢再看,有很多想問的,卻不知該說什麽。
太多他不知道不了解的事,他不明白。
明野走了過去,行走之間,容見能看到沾染著的血跡,他聽這個人說:“人生在世,應當建功立業,殿下應為我開心才是。”
容見說:“不是的。”
明野頓了頓,他輕嘆了聲:“沒有不是。”
淩冽的寒風將容見的頭發都吹亂了,他平常會躲開,或者挪動腳步,避在明野身邊,此時竟像是不覺得冷,就那麽仰頭看著明野,漆黑的眼瞳中映著明亮的宮燈。
兩人這麽對視了壹會兒,容見緊抿著唇,
像是有什麽不能承受,必須要借此壓抑住內心的感情,很固執倔強的表情。
明野很想捧起他的臉。
容見卻低下了頭,他的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什麽嗓音聽起來難過至極:“不是這樣的。”
笨拙的容見,幼稚的容見,沒有城府的容見,想過很多次明野未來的容見。
明野走到容見身邊,沒有太過顧慮地捧起他的臉:“臣不想做的事,無人能強迫,這是臣之所願。”
他說得很隨意,也很簡單,容見卻緩慢地眨著眼,似乎頗費了壹番功夫才明白過來他話中的含義。
如果不是自己刻意支開明野,被人擄走,也不會讓明野產生這樣的念頭,做下這次的事。
巨大的壹聲爆響後,是煙花綻放的璀璨。
容見慘淡壹笑,他問:“是我做錯了嗎?”
“容見。”
明野沒有叫過他的名字,這是第壹次。
容見的眉眼壹顫。
明野的掌心溫熱,令容見的臉也溫暖起來,他認真地說:“我不知道妳在想什麽,亦或是覺得我想要什麽,但陪在妳的身邊,是我現在的願景。”
“是我讓妳難過到後悔了嗎?”
容見本能地搖了搖頭。
明野低下頭,理了理容見鬢邊的碎發,他的動作很溫柔:“那就不要不開心了。”
容見在他的溫柔中仿徨徘徊,不能落地。
為什麽呢?令他這麽快樂的人也會令他這麽難過。
容見才知道為壹個人難過是這樣的。
是無聲無息,是延綿不絕。:,,.